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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亮菜·月亮花（16首）
注：《月亮菜·月亮花》收录的是1986至1991年创作的诗歌作品。
1.对镜
对镜的时候
满头寂静的雪白
把你的心冻成冰原
想把对面的泪擦去
对镜的时候
一擦却误了剩余的明晰
你想伸伸红舌头
作个鬼脸笑一笑
又终于没有心事
你想把脸仰上去
可偎你的只有空白
另外的那一片温热
早已像叶儿一样凋零
最后你把镜子砸碎了
在一个万里晴空的心情里
你知道了 最可恶的
就是那只登过去和现在
却不发黎明消息的漂亮版面
（本诗曾经发表于《安徽文学》1987年第1期，有改动。）
2. 雨小小
雨小小
雨小小
小小雨唤一个白雾茫茫的名字
那名字如春草的芽尖黄黄
长在心深处
小小小小
雨凉凉
雨凉凉
凉凉的雨淋湿一滩莫名的愁绪
那愁绪如雨花碎碎
盛开在殷红的脸颊
凉凉凉凉
雨 很小很小地下着
思念的树已经长得很大很大
雨凉凉凉凉地淋着脸庞
脸暖暖暖暖地偎在忆中
雨 哗哗
哗哗哗哗
（本诗曾经发表于《安徽文学》1987年第1期）
3.初夏
跳跳跃跃的
小雨点
伏在荷叶尖
种初夏的嫩绿
跳跳跃跃的
小月芽
偎在池塘里
吮奶色的蛙声
跳跳跃跃的
小蘑菇
打着小花伞
交头接耳
逛那潮湿情绪的柳林
4．梅的中国 [1]
——评一幅画
梅的中国
流血总是那样持久的
鲜红
镶嵌在一片静静的雪里
梅的中国
肢体总是那样空前的
骨瘦
伫立在一片茫茫的沉思里
只有两只亲情的麻雀
站在梅的中国的枝上
没有一串铁黑的马蹄
由远而近席卷满园的积雪
梅的中国啊
有太多的人传统地隐逸进梅香了
中国之梅啊
不要让那男人们的剑也隐逸去了
剑一隐逸即如细弱的仕女啊
没有燕国的剑插入冬寒
那么谁禁得起
世纪的巨风
（本诗已发表于2004年4月号《诗刊》（上半月刊）
5．三毛之浪的回响（组诗）
A ． 流浪之前
危险危险危险
为什么
为什么要去流浪
肯定不是因为缺乏炊烟
因为彩电调不出亮色
母爱父爱姐爱弟爱男人之爱 [2]
排列如烟圈
如烟的爱使你远去
流浪么
带红袖章的那会
如果知道
有中国的三毛
在沙漠
我们会去问的
去质问
I ． 荷西娶你
船舷上风吹不尽你的背影
那人没有质问的兴趣
你对那人也没有好奇
于是发生了一件事
那人娶了你 你娶了荷西
那斗牛士荷西
整日在海水里斗牛
斗汉斯 [3]
躲闪躲不尽的锋利
你 东张西望
整夜
听不惯斗牛的喧嚣
听不惯大漠中蜥蜴
重压公寓平台的暗红 [4]
船舷上风吹不尽你的长发
B．流浪当中
流浪在漠中
流浪在夜中
流浪在黑非洲阴冷的寂地
流浪在荷西的臂中
流浪当中
你仰望过
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的
恰似失去了的
起伏的驼铃
在流浪中你失去了流浪
恰如居家的我拥有了大漠
II ． 我娶你
清清楚楚
从巷那头
深深的灵魂背后
从那嶙峋的枯手上
我抚去你脸上的尘土和污垢
在你回来的时候
在荷西从外面走进里头的时候
在你关好门拒绝回答的时候
我偷偷地拉下窗帘娶了你
正式拥着你
走向蒙蒙的灵魂之外
朋友们像游鱼一样涌来
又像链条一样退出
只有我
对着明亮的玻璃
看大漠像风一样
在落黄中
涌进心田
C ． 流浪之后
你回到了温湿如梦的岛中来了
你回到报纸上
电视上
回到咖啡桌上来了
所有的男人都在喊
三毛三毛三毛
所有的男人都希望
女人以女人的姿态回来
其实错了
三毛回来
是因为人间是
比撒哈拉还撒哈拉的
夜或者沙漠
III．谁娶你
心像高音喇叭
报道不停
台湾海峡
巨浪 三千公尺
我端坐炕头
谁娶你
谁谁谁
6．现象之门（组诗）
（1）被发现了
一只小眼睛慢慢长大
突然闭紧后
消失了
（在门缝里）
灯亮了
心以外全是浓黑
（2）发现
脚的欲望
流淌在路上
像溪水
目的在远方的门后
而远方是
沙漠
（3）生活
枪口包围了他
准星凝固了每一个早晨
那家伙手气特好
每天一滩血
总猎获好价
嘣地一声红
我的脑瓜分了家
7．母亲的心
是一只蚕
日夜吐着雪白的丝
为我们编织
隆冬的睡衣
8．白鳍豚的传说
——一个会水的孩子
很早很早
那孩子
沿着皖河跑的那个孩子
光着脚丫
光着瞳仁
跑着
据说是因为
一场梦
梦见太阳是他们的父亲
（他，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很晚很晚
躺在皖河腹上的那个孩子
光着身子
光着灵魂
漂着
据说他是在水里生的
他的母亲说过
月光在水里雪一样亮
（船上的母亲后来钻进了水里）
那孩子
总是沿着皖河的沙岸跑
光着脚丫
光着瞳仁
地壳的深处
起了重重的回声
从此两岸长出了
青青的芦叶
传播着大地的怜悯
据说那光脚丫的孩子
感动了太阳
感动了他的父亲
那孩子
一直出没在皖河的波中
光着身子
光着灵魂
河水以音乐的温柔
推着他前行
有一夜
雪白的月光终于来了
那孩子终于躺进了月色
在那一片细软的沙中
那孩子熟睡了
从此不再是孤儿
（那一夜
所有的人都听见一个孩子在喊：
“父亲！母亲——”）
9．有一堆垃圾
有一堆垃圾
有着斑斓的味道
当我的目光如舌尖
忽然触及它的肉体的时候
有一堆垃圾
有着温暖的肉感
当我的双手如性爱
凶猛地掘进它的深处的时候
那一堆垃圾
亢奋无比……
那一堆垃圾
有一院香椿作它催眠的绿外婆
那一堆垃圾
有满天白云盖它冒着细蓝的睡梦
那一堆垃圾有着众多的居民
那就是花花绿绿的纸片公主
满面红光的螺母大臣
和不屈不挠勇不可夺的蛐蛐大兵
那一堆垃圾
是一个富饶美丽和安宁的王国
有一个少年
在乌亮的崇拜里做了严厉的 王 君
终于有一天那一堆垃圾
乘风旅行到远方去了
终于有一天那一堆垃圾
在远方的书窗下被人想起
10．地平线
地平线是一堵墙
那里扒满了老人之手
枯藤之上还开满无数朵监视的幽兰
管他！管他去！
只要我们的心儿温热地长在一起
让南风像浪一样吹来
白天黑夜 我们开放我们的芳香
我们用不着害怕！
地平线是一面崖
只要我们敢走过去
老了的枯藤就会瀑布般怪叫
而后奔逃
11．消防车
你是烈火中的战车
烈火是你生命的颜色
你怒吼过 你嘶杀过
休息了仍然瞪大眼睛
你是从锯齿般狰狞的火舌中间
碾碎死亡的阴影驶过来的
你是从焦黑的地狱之门的后面
夺回生命的旗帜凯旋归来的
哭声被你震慑幻化为朝露般的微笑
世界为你颤动 胸脯挺起成山丘
你停靠了
由于你自己
你停靠在蓝天之下
你停靠在绿梧影中
你停靠在共和国每一条街道的尽头
你的颜色是朝阳的颜色
朝阳是你的生命
12．女音乐教师
音乐教师有着长长的头发
细黑的五线谱不停地流泻
音乐教师有着姣小的身段
雪白的连衣裙被乐音鼓荡成
飘逸与潇洒
音乐教师的长睫一闪
指头一点
音乐课就会一下子爆响阳光的美丽
而仰着亮眼睛的孩子们啊
都会和满教室的歌声一起
上升 上升……
13．南方之钟（组诗）
一、
南方之钟的发条
在亚热带深红的地幔里
南方之钟的震动
在竹林深处粼粼的小河里
南方的地幔里
绷紧的发条拧出了土地的油黑
南方的河里
钟声导演着鳜鱼的漫舞
南天之云厚厚
南国之花厚厚
南天之钟厚厚
南国之春厚厚
二、
南方之钟的发条
是南方庄稼汉的脊骨
南方之钟的指针
是南方屋顶上的炊烟
为了一个收割的季节
为了一个栽插的季节
男人的身架弓成发条嘎嘎作响
为了一个渴的季节
为了一个累的季节
南方的灶门激动得通红满脸
南方之钟响了
时针指向十二点的太阳
十二点的季节里
南方拧不干揩汗的手巾
三、
南方之钟的发条
在一扇新喜的窗户里
南方之钟的音响
在一串飞动的风筝上
新婚之床上满是谷香
新婚之夜是满园金黄
飞起来的幻想飘在风筝上
风筝飘动在一双笑乏了的核桃眼里
南方之钟沉甸甸
南方之秋甸甸沉
四、
南方之钟的发条
在乌云纷乱的天空上
南方之钟的指针
在落叶乔木的秃梢上
南方之天冷静地降雪了
南方之树吼叫着演说了
来一场西伯利亚的寒潮
来一盅李白杜牧的香醇
南方之钟在打扫昏热的病毒
南方之冬在厚铺杜鹃的婚床
南方之钟慢慢地响
南方之钟慢慢地过
南方永远有慢声慢声的大嫂
南方永远有呵着热气团望天数春的大哥
南方之钟在除夕里响了
在如蝶如花的雪里响了
在如花如蝶的爆竹里响了
那舞龙的人流啊
是你的发条
14．月亮菜·月亮花
月亮菜的秧秧是我们栽的
用尖尖的十双指头
用眯眯的两对眼睛
用唔唔的一声惊飞彩蝶的歌声
你说等月亮菜长大了
我们也会长大的
你说等月亮花开了
你就做新娘了
我说等月亮菜青了
我就是新郎了……
种完月亮菜我们就都走了
童年的脚尖走得很远很远
我们要去捕捉更多的彩蝶
月亮花静静开了又谢了
月亮荚里的种子圆了
轻轻滚进了黑黑的泥土
如今月亮花又开成白雪了
如今月亮花又结成饱满的青荚了
如今月亮藤已悄悄爬进我的小窗了
而你在哪呢 我的阿巧
你还在那个山村小学里指挥
一大群伊伊呀呀的童音吗
你还在那个村山磨坊里舂你
清香的荞麦和清香的歌谣吗
今年你可种月亮菜了？
下种时可曾想起你的诺言？
阿巧 阿巧！
当我再次走近你
我将带去月亮花 月亮菜
或是 月亮菜的种子
我只是请求你不要再躲我
让我们走进童年 走进月亮
走进月亮花雪白的记忆……
15．青春的悼词
一根经秋的葡萄藤
从上而下
从崖顶上
从天桥上
蜿蜒而下
细看是瀑布的轨迹
那是你十八岁的血
带着热气流淌在共和国泛白的夜空
那根坚韧的葡萄藤
自下而上
从血管里
从黄土里
蓬勃而上
远看似一棵千年的古松
明年那藤儿将绿 将挂满紫红
将有人说甜 有人说酸
16．风颂
A．夏天·竖起你的手指
随便是谁
你竖起你的手指
只要你竖起手指
就像最初的水杉竖起最初的芽尖
就像最新的楼群屏住最新的鼻息
随便你在中国的哪一寸土地
你都会感到一种色彩在翻腾
一种声音在震动
阳光闪亮闪亮
在梦里你都会笑醒的——
风，正从原野上通过
B．冬天或无风时代
没有风的日子
谁都会记得吗
山冻硬了
水冻死了
原野和天空都像龟裂的旱地
不敢走动
你周身都有铠甲一样的冰凌
原野上所有的生物
都像那枯朽的树
耷拉着脑袋往土里萎缩
有一棵两棵长刺的树
曾有过摇头的念头
可结果是弦断的声音
伴着青苔儿爬满了每一条额纹
你也许会忘记
因为风正愉快地通过你的原野
通过你的窗前
通过你的每一根透红的毛细血管
可是人们啊 只要你愿意
倒过来翻一翻你的历书
就像久雨后打开你后院生锈的铁门
霉味就会像烟一样
由远而近 灌进你的五官
C．春天·风在歌唱
风
从原野的尽头
歌唱着走来
犹如一个蹦跳着
挎着花篮的少女
向天上
向四周
向梦境
播撒花的种子
风
从原野上通过
原野像裸体的少妇
每一孔汗腺都像乳燕的嘴张开
张开 吸吮 聆听 歌唱
然后每一块灰黑的云都变成了温柔的蔚蓝
每一口池塘都变成波浪的舞池
每一根腐烂的枯木都在发髻上
别上绿色的叶和白色的花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原野上
常青藤不分节奏地疯长
爬满
经线纬线织成的
希望的脚手架
风
从原野上通过
就像无数的管弦
伴着无数的童声
在歌唱 歌唱
D．秋天或跟风走
风在原野上走
帆在原野上走
河流和海洋上有的是礁石的断喝
和恶浪的牙齿啊！
可谁禁得住风吹来的果味风吹来的渔歌
风吹来的纷飞的请柬？
天空中有滚雷会炸响啊
黑暗中有暴雨将滂沱啊！
可风像牛角号在吹像牛皮鼓在敲
风像一只巨掌在推……
都是风鼓胀起斗志的帆
向着原野尽头放亮放红的远天
我们都要呐喊着
跟风走 跟风走
[1]我不是说梅兰菊们错了，我只是说梅兰菊曾经寄托过的对现实的逃避于时代于中国有害无益。
[2]《温柔的夜》中云：“……而父母姐弟却不变地爱着千山万水外的这只出栏的黑羊……”
[3]汉斯为《温柔的夜》中剥削荷西的一个工头
[4]《万水千山走遍》中云：“那只想象的大蜥蜴……重重压在公寓的平台上，满意地将我们吞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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