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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再上楼（26首）
注：《再上楼》收录的是作者1991年-1996年初的诗作，1996年3月油印过同名诗歌自选集。这次出版时增加了《又是新年》。
《再上楼》自序
我谨以这本薄薄的诗册纪念我的恩 师路华青 先生。我之所以一直有文学的嗜好，自娱自得至今， 全仗 老师当年的教诲。我一生中诸多幸福时光，高中两年多 从路 老师门下的日子是我永世难忘的。老师不仅教会了我许多语文的基本技巧，更为重要的是引领我走进了诗意人生的门坎，使我有了文学欣赏与创造的兴趣与冲动。我既得当时厚宠 于 先生，更是收益永久于恩师。
1991年，我在安徽一农村中学执教8年之后，考入北师大，攻读教育学硕士学位。老师高兴不已。手工制成了一本厚厚的红布封面的笔记本相赐，在扉页上写满了鼓励的话（附后）， 并赠七律一首：
皖水经年沃野流，
荣枯稻麦自春秋。
平畴拍起垂云翼，
沧海轩然映古丘。
举目古今当褒贬，
驰心中外善开收。
回观翠竹空藏节，
永葆英姿再上楼。
1995年清明，恩师不幸蒙难于车祸。当时我正攻读在外，未及作最后的告别。念及此憾及老师的恩情，我常常隐痛不已。一介书生，别无所有。现在我郑重地以老师赠诗中最末三字为名刊出我从1991年老师赠诗以来的全部诗作（均写在恩师送我的那本红笔记本中），作为告慰老师在天之灵的一束白花。是为序。
云牧，1996年3月 清凉山麓
1．回家的心情
1）
太不会讲故事 编花篮 学鸟的语音
太不会猎获鲜活 那怕是谎言的鲜灵
太不会令你 我的儿子
喜而且惊
从远方走近 空着手空着脚空着肚皮与眼神
邋邋遢遢的那个游人
我 太不像你的父亲
2）
太不会作大树作粗壮的杆
太不会隐忍太没有斗志
泪水从很久淋过而立之门
太不会令你 我的妻
拥有安宁
太多的别离 太多的重负
太多的悔恨与忧郁
那个摇摇晃晃
满面尘土满身血痂的人
我 太不像你的夫君
3）
太不会走近 温柔地扶你过夜半的山路
太不会喊你 轻轻地吻你回阳光的院落
像一棵弱柳一样四处闲逛
太不会让你 我的母亲
笑得舒心
太多的背叛 太多的依赖
太多的血流一地 又太不会掩饰狼狈的心情
这样的儿子不是儿子 母亲
我不忍敲门
91．9．10
北师大图书馆
2．阳光的叶子
凝视窗外
那些激动的叶子
怎样雀跃 宁静
黑而后绿 绿而后薄如蝉翼
你自己就会踱回童音的阳光里
不忍喊你
那些阳光的叶子
细心地看着你梦幻的眼
不忍出声 喊你回家
回归你凝视的位置
你深红的墙
9．11
北师大新2教室
3．牛群
原野很静
雾很静
牛群很静
我的儿以很静的童音问我
牛的角顶过你吗
牛的蹄踩过你吗
牛的眼通红通红
牛的脊背颠下过你吗
小时候你老在牛背上翻滚
牛群很静
草很静
黄昏很静
我只能很静地站着
因为我的孩子
你已不再是牛的儿孙
91．9．12图书馆
《乡村》之一
4．北方的雨
太多北方女子
梳你的发髻
着你的红装
深秋灰黑色楼群的窄缝中间
太多你鲜明的背影
一如这北方的雨
缄默着
在厚而冰凉的窗玻璃外
很南方地下
91．9．14
教2楼314
（曾经发表于《中国教师》月刊2003年第2期）
5．赠诗友BH
有时候我想
我们到底得到了什么
巨大的喧啸浓黑的烟雾拥挤的楼群
即使有路边的花儿大着嗓门招呼疲惫的我们
我们也只有创痛 苦笑的兴趣都没有
我们的目光凋落翅膀的力量
因为阳光像蛛丝网罩着一切
这时候我想
你我正站在现代的笼里
有时候我想
我们到底失去了什么
宁静的早晨明亮的水面丰满如乳的原野
小桥流水的家园已在我们的窗架上
像老死去的叶子 布满呛人的尘土
这时候我们想到图书馆报摊或深巷的叫卖中去
坐下来 静静地等待 笑
这时候我想
很少的我们同坐在遥远里
91．9．24
报刊阅览室
6．不再敲门的昨夜
今晚
风在窗外泼墨
我猛然听见
最后一枚厚重的叶子落地
叹息的声音
就像阳光的麦芒
折断在冻硬的莽原
脆响 生痛
我数雨滴一样数着
你的软足
走近但不敲门的声音
我一万次地洞开房门
久闭的眼帘让风吹开
我多想真实地拥抱
你不真实的昨夜
你雪地里游动着的温情的灯
91．12．2
7．不再出声的询问
爱你的日子
你是否注意
年青的我周身通亮
有光像水
灌注颅顶
在我的叶子我的枝丫
在我粗糙的躯干
和深埋地底的根系里
喧哗 流淌 轮回
“女儿是水”
至少听完这故事
在苦涩的咖啡升腾的清香里
是否该有星星点点的微亮溅起
在你眯缝着的眼帘的背面
一如露珠缀满清晨
91．12．2
8．风摆艾草
风摆艾草
艾草们编辑色彩的斑点
五月的阳光
吻亮你的睡梦的眼皮
风摆艾草
艾草们合唱
声浪渐渐凝固为莽原
泡沫组成迂回的小径
风摆艾草
艾草们摆动长发
五月的阳光有艾草味
打湿瞭望人的视线
打个遮阳的手势 你像位指挥
所有的艾草都在风中摇滚
所有在艾草地里爬起来站起来走起来的过程
都值得注目
92．3．1
9．对面的女子
对面的女子
我不忍抬头
一抬头就怕像风飘走落叶
你美丽的脸退尽神韵
是女子都像空院的雪地
不能走上去
走上去都会有猩红的脚印
踩碎睡梦
记得有一回
我偷偷抬头
认真看过你标准的微笑
妩媚而残忍
92．3．14
10．记得那一次
记得那一次
正式地站到你的门前
手指头微屈 高高举起
却猛然忘了敲门的理由
后来风替我
撞开你的门
你的温暖在等我
空屋里的我坐了好久
轻轻松松
92．3．14
11．窗外
这里是我蓝黑的窗格
红色的女孩
你坐进了我的绿地
窗外的风没有声音
女孩你只是仰望遥远
那里是我稚气的画稿
红孩子你的身边怎么没有了
那个我画过的蓝孩子
窗外的风没有颜色
绿地就是六岁的梦
1992年5月29、30日
于教3楼202室
12．蓝豆荚
我的蓝豆荚会飞
累的时候
我不曾睡过
蓝豆荚准时从远处飞近
沿书架挂满青翠
我的蓝豆荚会哭
懒的时候
我不敢抬头
蓝豆荚的泪仍像那个清晨
濡湿我的前胸
有时候
我也像是那种藤儿
蔓延的四肢上
长满快乐的果实
这时候我最明白
我脚下的根蜿蜒来自肥沃温暖的南乡
1992．6．18、10．4
13．又是新年
请你听
新年的短笛
敲打坚冰的声音
请你相信
阳光的麦芒
就在明天的原野
齐声合唱
1992-11-15
14．洗脸
再一次照镜子
脸红由朝阳
变成西斜的月儿
洗脸是件惬意的事情
发现它竟拖到清凉的金陵
一般的镜子
照出我的新鲜的额纹
具体的镜子
洗净我尘土的心
那些黑色的鸟叫像是打字
像屏幕或天空
镜子里迅速显示——
从405到403
从北京到南京
93．10．4
南京随园
15．月望
清辉洒在
遍体鳞伤的肢体上
旅人望月
月望旅人
月光白了行程
千山万水
旅人消去伤痛
瞩目永恒
Nov17,1994
16 ． 苦楝
一枝骨瘦
一声叹息
低头抬头间
雨滴落下
一路风尘
千里万里
家乡树
就站在
对面的冬季
NOV ， 17 ， 1994
（曾经发表于《中国教师》月刊2003年第2期）
17．婚礼
婚礼
就是四周的婚纱
满屋的酒气、宾朋、叫喊
及其他
婚礼
就是无际的空
轻舞的云 星群的唱
婚礼的实质
是两颗流星
亿万斯年寻觅后
灿烂的知遇
11．24．1994
18．感伤之一
我不知道
窗是不是一只复眼
我只知道
从窗里望得见
暮春的绿叶
冷峻的海面
地平线
和地平线上日日升起的
你凝望的眼睛
我不知道
你的温柔你的严厉
你的舞你的歌和你的花地
我只知道
你的眼如我的窗
长满了初夏
潮湿的幽静
April 27, 1995
19．夕照
（感伤之二）
东望那一瞬
阳光的软足
立刻
走遍了整个城市
惟一不能确定的是
在背后
多少片林梢之后
有我的太阳
或你的眼睛
May5, 1995
20 ． 京城
北京
废了南京的京味
以更高的红墙碧瓦
南京
发表不平的祷文
浓厚的水泥涂向天空
明朝
京城的太阳
不知挂于何人的窗棂
September
12.1995
21．领袖之死[1]
领袖死了
领袖曾经死于
野牛的庞大
伙伴们的箭
顷刻穿透了野牛的躯体
却永远射杀不了天空
终于
在野牛的喘息中
领袖也喘息
风吹过去
领袖
成为尾羽一样亮丽的
几根线条
领袖死去
后来领袖死于
与权杖的分离
鸟的图腾
突然起飞
离开了其实是最爱它的掌心
观众很拥挤
却没有人会挤进画面
作为惟一的朋友
拾起那柄力量
还给领袖
让领袖的呼吸重新发生
1995．9．23晨
（锻炼归来）
22．冬季本体
花不属于我
我没有春的妩媚
叶不属于我
我没有夏的风情
果不属于我
我无求秋的富有
纤细绵长的地平线的中央
冬之树
我 瘦骨嶙峋
Dec,3,1995
（本诗已发表于2004年4月号《诗刊》（上半月刊）
23．小便
小便
使你忘记立于
某年月日
在某幢高楼的池前
昨日之水
前日之水
亿万斯年的水份
自古而今流出来
汇入未来
注入你我他
大千世界 每一线地平
小便的快意
不独两个字
轻松
1995．12．24上午11时
有感于南师大图书馆三楼
24．拟五绝·送别
夏日送 君去
秋来果色喧
举杯重醉日
再不赖酒钱
1996．1．4
中午练字间得
25．隐疼
你是
我生命颜色上
一叶
美丽的弹孔
每一个像你的人
走过去
都会提醒我
什么叫
永久的创痛
1996．1．6傍晚
散步途中（独白）
（曾经发表于《中国教师》月刊2003年第2期）
26．冬日记意（拟七绝）
空屋窗寒倦五经
驰心形上天姥吟
楼外小姑惊鹊起
瑞雪金陵万里晴
1996．1．15午（11时许）
附——
《写在扉页上》
枯枝知高风，修竹傲苍穹。生出身寒家，外无夤缘之路，内无倚靠之磐，以自力倔强出类，不求荣，不谋利，矢志用知识造福社会。十余年前受业余门下，孜孜以求，兢兢乃进，工文尚政。此后各处一隅，虽知其好学，尚不知造诣浅深。今读生新作《超越荒芜》 [2]，喟然不已：凝情笔端，洋洋珠玑，人物个性跃然纸上，与当年相比，判若霄壤——非成熟老练之笔，所能为也！余尝对教材名篇爱弄斧，而于此则无从损益，始知“青蓝”之说之真谛也。今生年近而立，犹负笈京华，为促其壮志以酬，乃自制笔记一本，清白如水，又无框格之束，任鸟翔空，饱瞰苍黄，红日辉下，新拓锦程，并赘俚语见赠：
皖水经年沃野流，
荣枯稻麦自春秋。
平畴拍起垂云翼，
沧海轩然映古丘。
举目古今当褒贬，
驰心中外善开收。
回观翠竹空藏节，
永葆英姿再上楼。
书与
传宝同学荣取
北师大研究生纪念
路华青题
91．8．20
[1] 1940 年在法国南部蒙底涅的拉斯科洞穴中，发现了大量的原始人的岩画，其中有一幅画被人取名为《领袖之死》，画面上画有被负伤的野牛角 牴 而死的酋长的形象。他的头顶上束有发辫，臀部有尾饰，象征权力的权杖被抛在一旁，杖柄上有一只可能是部落图腾的鸟……
[2] 该文已收入报告文学集《没有句号的人生》（北京教育出版社， 1993 年版，第 224 — 23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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